談當代實驗性音樂的探索與實踐論文
一、 阿爾文·盧西埃及其早期創作
阿爾文·盧西埃出生于1931 年,是美國當代作曲家,衛斯里大學音樂教授,是二十世紀實驗性音樂、聲音裝置藝術的代表人物。曾是“聲音藝術聯盟”成員,在探索聽覺透視與聲學現象領域有杰出的成就。他的大多數作品都涉及科學技術與聲音物理道具的探索,包括空間回響以及通過物理媒介的聲音傳導裝置。阿爾文·盧西埃是一位高產的作曲家,1952 年就開始了音樂創作。在創作初期,盧西埃受到老師哈羅德·謝佩羅的影響,創作的體裁主要集中在室內樂、管弦樂等傳統音樂領域,這些作品雖然沒有形成盧西埃自身的創作風格,也沒有在學術界產生影響,但早期寫作的大量積累卻為盧西埃后來的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二十世紀初期,簡約主義在藝術圈興起并逐漸掀起了一陣風潮。進入六十年代后,簡約音樂也由此派生出來,成為實驗性音樂中的一種音樂風格。音樂界涌現出一大批如大衛·貝爾曼(David Behrman)、拉·蒙特·楊(La Monte Young)、史蒂夫·賴克(Steve Reich)、菲利浦·格拉斯(Phillip Glass)和泰利·萊利(TerryRiley)等崇尚簡約藝術的作曲家。受到同時期音樂潮流的影響,盧西埃的創作開始向電子音樂等實驗性音樂領域延伸,并帶有明顯的簡約音樂風格。本文挑選了盧西埃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并標志著其職業作曲家開端的作品《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1965),分別從創作背景、創作技術以及創新價值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二、《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為腦波分析器與打擊樂而作》(1965)
(一)創作背景
1965 年,阿爾文·盧西埃使用腦波信號作為音樂創作材料,成功舉辦了名為“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Music for Solo Performer)的現場音樂會。《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這個作品的成功不僅成為阿爾文·盧西埃創作歷程上的一個里程碑,也成為實驗性音樂以及電子音樂發展進程中的一個關鍵性作品。這個作品的成功上演使得“腦波音樂”這個領域逐步走入當代音樂家的視野。這首作品創作于1965 年,當時的阿爾文·盧西埃正任職于布蘭迪斯大學。他那時已經創作了多首室內樂作品、合唱作品和電子音樂作品,可是在新的創作上卻遭遇到了瓶頸,這也使他對于自己早期所受到的音樂教育失去了信心。縱觀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音樂潮流,盧西埃認為當時的十二音體系似乎由于發展的過于復雜而顯得陳腐,而且逐漸顯現出被淘汰的趨勢;而同時期的磁帶音樂似乎也僅局限于現有材料的延伸。盧西埃感到自己當前的創作被禁錮于現有的條件框架和創作模式之中,他迫切需要一個新的創作觀念。正在這時他受到了同在Brandeis 大學執教的富有想象力的物理學家愛德蒙·戴文(Edmond Dewan)的啟發。戴文曾向盧西埃這樣描述:“當你被置于一個雙眼不可視的情境(現稱為冥想情境,即meditative state),你便會在腦中釋放潛在的阿爾法(Alpha wave)信號。這個信號非常的微小,但它卻可以通過放大器將信號放大后,被人所感知。”這個想法給了盧西埃創作的靈感,他希望可以將腦波信號作為音樂材料用于自己的音樂創作中。在經過與戴文更深入的交流后,盧西埃開始著手研究如何用阿爾法腦波制造聲音,反復實驗如何捕捉腦波并實時監控腦波的流動,并開始研發設計這個作品所需的電子設備。最終盧西埃創作了《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并在布蘭迪斯大學成功上演了這個作品,這個作品成為了他創作上的一大突破,將他的電子音樂創作帶入了一個新的領域。這個作品使在場的觀眾感受到強烈的震撼,也在當時的學術界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阿爾文·盧西埃也由這個作品開啟了他的職業作曲家生涯。
(二)技術分析
人類腦波中阿爾法波(alpha wave)的頻率為8 -12 赫茲,如果阿爾法腦波被信號放大器放大,并通過合適的變頻器,它便可被人耳所識別。阿爾法波會被人們睜開眼睛所引起的視覺活動或閉上眼睛所進行的思想活動所阻斷,并且可以被簡單的思想內容所控制。在演出這個作品時,專業技術助理將腦波分析器(EEG)帶在表演者的頭皮上,分析器上的銀質電極分別接觸表演者的左右大腦半球,通過腦波分析器獲得表演者所輸出的阿爾法腦波。同時設置一個電極對應表演者的一只耳朵、一根手指或身體的某一特定部位,使表演者可通過這個身體部位的活動來切斷電波發出的聲音。這個阿爾法腦波是一個約10 赫茲的低壓腦波信號,當表演者進行思想活動時,腦波信號就會從頭皮表面被探測到。另一方面,這些約25 微伏的腦波信號會通過一個14 赫茲的低通濾波器被放大成為外部信號,并傳輸給若干高保真音箱。這些音箱被放置在舞臺區域,音箱面對著近處的打擊樂器,當信號從音箱中播放出來時,就會觸發這些打擊樂器的共鳴。
參與《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整場音樂會的舞臺上只有一位表演者,他決定了整個作品的持續進行。當表演者閉上眼睛,進入到不可視的思想活動時阿爾法腦波便會被觸發,而當表演者睜開眼睛時,阿爾法腦波便會被切斷。而這些腦波會被技術助理有選擇地控制,并連接到多個音箱,而每個音箱對應著不同的共鳴打擊樂器。
在整首作品中只存在兩類聲音:10Hz 的阿爾法腦波,和多種打擊樂器的震動聲。這個10Hz 的阿爾法腦波本質上是一個正弦波,信號中其他的泛音已經被14Hz 的低通濾波器所過濾,過濾后的振幅是接近線性的。而音箱播放出的聲音由于波形中缺少了泛音的部分,也成為對原有聲音做出的唯一改變。盧西埃偏愛于使用大型懸掛式音箱,在這種條件下進行操作,可以創造出干凈清晰的10Hz 脈沖波形。與傳統的樂器演奏,和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流行的磁帶音樂不同,《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作為早期現場交互型的音樂作品,在創作、實驗和具體實施過程中都存在很大的阻礙和爭議。
首先,想要將表演者與腦波分析器、信號放大器、控制開關、多個音箱和各類型打擊樂器等多種設備有序連接并正常運作就存在著相當大的工作量以及大量需要突破的技術難點。例如,技術人員需要對多臺醫學設備進行研究和設計,使其能為音樂表演服務;為了采集到的腦電波可以通過音箱被觀眾所識別,還需建立一個完備信號放大系統(作品最終完成約16 個通道);以及對最后使用的樂器進行選擇等等。因此,盧西埃和技術團隊自主研發設計了適用于這個作品的電子設備和整體的運行系統,而所有用于現場演奏的打擊樂器也經過了盧西埃的重重篩選。
同時,在眼睛的開合和身體的輕微動作之下敏銳地控制阿爾法信號,并持續不斷地完成一整場演出對于表演者本身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表演者必須開發和多次練習在非可視化的過程中控制阿爾法腦波的技巧。無論經驗多么豐富的表演者,也必須有能力去適應和應對操作過程中所遇到的各種無法預測的問題,并且持續、快速地釋放阿爾法腦波,向觀眾呈現出一場精彩的表演。
就這首作品實時演出時的工作流程來看,《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這個標題卻并不準確。因為為確保音樂的正常演奏,需要有人控制每個通道的音頻信號,需要有人調節聲場,需要有人按順序打開音箱??因此,除了舞臺上的演奏者本身,還需要臺下的技術助理確保各設備的正常運作。當然這些工作在數字化、自動化的今天似乎要簡單許多,但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仍是很難突破的難題。盧西埃在后來接收采訪中也曾說道:“如果電子技術發展的如當今世界一樣,有自動化的控制系統,阿爾法腦波將會轉換為數字代碼被輸入轉換裝置,那么阿爾法腦波便可以在沒有助理的情況下控制它自己和音樂了”。
由于當時的技術限制,技術團隊并沒有復雜且完備的轉換系統,盧西埃就嘗試提前用磁帶錄下了腦電波并將音頻加速,在某次排練中盧西埃把錄音機與轉換開關相連接,當表演者的阿爾法腦波信號傳輸出來時,錄音機便被啟動,接著就聽到了一個比原始錄音更高、更具有“幻覺”感的阿爾法腦波音頻。因此,盧西埃決定在作品演出時播放提前錄好的阿爾法腦波,而將表演者現場傳輸出來的腦波作為控制信號。或許盧西埃在實際演出中將阿爾法信號作為一個延伸理念而非實質材料的做法引來了一些爭議。但作品最后所呈現給觀眾的效果卻準確地詮釋了盧西埃最早對于作品的預想和想要展現地理念:表演者獨自一人,非常非常安靜地在坐在舞臺上,然而他所釋放出的人類思想的能量卻如流水般涌出,彌漫到整個音樂廳。
在隨后的數年中曾有三位作曲家作為表演者演出過《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他們分別是曲作者阿爾文·盧西埃、大衛·都鐸和戈登·穆瑪。在不同的時期,拉里·奧斯汀(Larry Austin)、大衛·貝爾曼、羅伯特·博納特(Robert Bernat)等多位作曲家都擔任過這首作品的助理。1965 年之后,也有音樂家曾用腦波信號作為材料創作過音樂作品,盧西埃的創作似乎已不再是獨例。而在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新的音樂程序迅速更新,電子技術的發展也已大大的超越了電子音樂領馭,但是作為現場實時演奏類的電子音樂作品,《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仍然是電子音樂史上的一大創舉。
(三)美學價值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正是磁帶音樂流行的時期,大批的音樂家都在嘗試磁帶音樂的創作。阿爾文·盧西埃自然也有磁帶音樂創作的經驗。當這個作品構思之初,盧西埃也曾想過是否以腦波作為音樂材料而創作一首磁帶音樂作品,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舍棄了。如果繼續這種創作模式,那么完成后的作品將與自己之前的作品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甚至已經有作曲家寫過類似的作品,另外還有作曲家用腦電波作為控制信號創作過合成器作品。
盧西埃意識到,人們對音樂的喜愛與興趣,并不在于樂器本身,而是由人去演奏的過程。因此我認為作者是更渴望通過這個作品,使觀眾看到樂器被人的大腦所控制的過程,感受和意識到音樂通過電子信號從表演者的大腦緩緩流出,是人類思想由內而外的表達。這種直接的感官刺激給觀眾帶來的影響和感染力遠超過磁帶音樂生硬的剪接和晦澀的音樂語言所傳達的意義。
作為這個作品中最關鍵的`設備——腦波分析器,是每個醫生所熟知的,甚至是每個人都有所耳聞的。而將這樣一臺醫學設備推出醫院,放置在音樂廳,與表演者、打擊樂器、音箱一起出現在舞臺上。這樣的跨界,賦予了這臺儀器新的意義,使之變成了藝術,或者說成為了藝術形式的一個組成部分。而正是由于這臺儀器進入了音樂的領域,使人類的阿爾法腦波成為了一種驅動打擊樂器的能量,也才使作者最初的一個靈感變為了一個完整的作品。
同時,這個作品的創作形式和演出模式,也改變了表演者與樂器以及電子設備之間的關系。在通常的音樂演奏中,是由表演者來演奏樂器的,演奏者與樂器之間是直接的使用與被使用的關系;在一般的電子音樂系統中,音箱通常是作為聲音的播放者,是音樂播放的最終環節。而在這首作品中,演奏者與樂器的直接關系被切斷,雖然打擊樂器最終是由演奏者控制,但在兩者之間卻增加了一系列電子設備,而音箱似乎也由音樂的播放者變成了一個傳感器或觸發器的角色,來引發這些真實的打擊樂器產生自然的共鳴。這似乎成為了這首作品在整體的電子音樂概念以及音樂表演形式上的突破。除此之外,這部作品還具有很多戲劇性的特征。例如,通常的音樂表演是一項很繁忙的工作,無論是鋼琴、小提琴、打擊樂都需要表演者通過身體的一系列運動去演奏。而在這首作品中表演者并不需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演奏音樂,一系列的電子設備將表演者的大腦和樂器連接起來,電子音樂給了表演者一個安靜地運用思想去演奏音樂的機會。而作為表演著,在整個音樂作品的表演過程中需要保持非常平穩的姿勢,甚至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有可能中斷正常演出,而由于音樂被表演者的思想所控制,所以每一次表演都不可復制,這也給聽眾,作曲家和表演者本身帶來了更多驚喜。在阿爾文·盧西埃看來,西方音樂在過去的數百年中,一直是基于創作和表演兩個流程而存在和演進的。人們絕大部分的注意力會放在聲音的創造和產生上,而只有極少的人會去注意到聲音的傳播。無論傳統音樂的體系發展到如何復雜,無論人們對傳統音樂的觀念又多么的深刻,音樂寫作始終是僅限于一個平面角度之上的。盡管傳統音樂已經扎根于音樂表演與樂器演奏,或是依賴于音樂主題、故事腳本以及社會等級制度。可是我們始終忘記了音樂是如何蔓延并占領整個空間的。基于以上的想法,阿爾文·盧西埃花費了數年時間,并設計了一系列的工作,去探索聲音在自然下的特性,以及在建筑環境中的聲學特征。這些工作為《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的創作提供了技術經驗和參考數據,也為后來創作更多的實驗性作品做足了準備。在他著手嘗試如何通過阿爾法腦波制造聲音的時候,盧西埃開始感受到聲音本身的靈敏性,這種感知有別于傳統音樂中基于創作理念而設計的緊張、矛盾、沖突或其他的戲劇性情節。而是通過人類的思想去控制敏感的聲音信號,通過這樣的形式而產生的音樂,省去了譜紙上音符的堆砌,也拋開了表演者的藝術加工,成為了人類思想最直觀且視覺可見的表達。在釋放阿爾法腦波的過程中,一方面需要在冥想的同時控制它的流出,另一方面又要學會如何讓它停止。所以在創作《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這首作品時,盧西埃需要學會放棄音樂表演,而是讓表演自發地產生。因而這個作品拋開了作曲上的束縛和以往目標明確的演奏,而讓音樂從人的思想直接流入現實空間。這個作品的理念打破了上千年的音樂生產模式,將音樂創作與音樂表演帶入一個新的概念領域。
三、結語
1965 年,《為獨奏者而作的音樂》這部作品成功上演后引起巨大反響,成為盧西埃職業作曲家生涯的開端。此后盧西埃創作了大量電子音樂和實驗性藝術作品。在磁帶音樂、裝置藝術、聲學藝術、新媒體藝術、計算機音樂和交互音樂等各個領域都有杰出的貢獻,因此,他也成為美國當代音樂的先鋒人物和推動者。
時代和科技在不斷發展,盧西埃的創作卻從未停止。時至今日,85 歲的盧西埃每年仍有新作品問世。他的創作涉及傳統音樂、電子音樂、電影音樂等多個領域。他的作品在全球范圍內上演,獲得學術界極高的評價與肯定,也獲得了無數的樂迷和追逐者。縱觀盧西埃數十年的創作,他的多首作品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盧西埃也無疑成為了電子音樂乃至當代音樂的推動者之一。阿爾文·盧西埃的音樂思想給予后來的音樂創作者諸多啟發,他在磁帶音樂、裝置藝術、聲學藝術、新媒體藝術、計算機音樂和交互音樂等領域的音樂作品為我們的創作和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材料。而他在音樂上的突破和創新精神更是作為創作者和研究者的我們所要一生學習和追求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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