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編導專業影評
分光析影,抽離出《青蛇》刁鉆的紅塵戲謔妖嬈佛性流光靜美,把影片一點點敲碎,粉裂,再依圖導演的初衷一塊一塊地把片段重新貼回去,完成自我對創作的還原。
一.《青蛇》開篇.
不是傳統故事里奇花競妍祥云蕩蕩蟄伏修煉的深山大澤,亦不是江南天堂水鄉的柔靡勝景。一團自地域升騰的鬼火,巨石雕塑的恐怖圖騰欺凌著佛性,擠眉弄眼,赤紅滿目。宋代封建經濟進一步發展,商業、城市更加繁榮,市民隊伍在此物質基礎上不斷壯大,人們思想感情尤其豐富,而《白蛇傳》正是這一時期的產物。對南宋市井風貌及朝代特質的微縮展示,正是對《青蛇》大背景的勾勒。同時,徐克也盡力營造李碧華原著里“南宋茍安”的氛圍。此時朝廷腐朽,各種民族矛盾激化,宋金戰事一度頻繁,各部斗爭混亂,于是尖銳的獨辟蹊徑的徐克在片子里呈現了丑態焦慮的人,上翹如牲口的鼻頭,膿包叢生的面容,人畜共世同行,狗吠,孔雀的肉香,弄笛的侏儒人妖,交雜的異眾,屠殺,血腥,掠奪,廝打,圍觀看戲,幫腔作勢,狐狼齊聚,騷臭漫天,無是非,污濁不清,百層絲,千重網,沖不破,揉得皺巴巴的酆都城神態。于是有悖倫常的人妖戀就有了溫床。和尚或近或遠地盡收眼底,凝眉,無言,袈裟是純白質地,而禪杖卻放射不出絲毫的光華。世人看不見明燈引導,是主觀上不愿不想,也是客觀上無人有這個能力,哪怕得道高僧。沸騰的不是豐盈的人間煙火氣,卻是一股子迫人避世的刺鼻腥氣。法海篤定一聲,“人!”,是《青蛇》第一句臺詞,剛毅不假,但來自極度的無望與放棄。這個群體著實是龐大,麻木到已經徹底喚不醒。緊跟著,畫面驟然降溫,兩峰之間脈脈一水,“妖?”,法海問得疑惑,森嚴等級三界秩序在和尚佛種里根深蒂固,但自己所見卻的確不同。其實不妨把從市集到密林這一切換鏡頭里法海面部的過渡,看成是在人世中疑竇愈結愈甚后對整個“青蛇”事件的回望,那么不難發現,整部電影,除去我們所熟知的小青的反傳統視角,另一重,實則是靠法海這一人物的“看”與“思”完成的。
二.法海心魔的緣起。
竹林里分娩的村婦。收妖時的偶遇,法海全程以站立的姿態主動審視她。女人的清晰又模糊的胴體,赤裸濕濡的肉香。和尚一眼過后難忘棄的壓制。所以“向上頂”與“向下壓”的沖突扭曲了他對愛與欲的看法。其實這個矛盾的心理暗示是法海自我強加的,遇魔除魔的衛道士竟然因為這個村婦臨時熄滅了“金剛火焰”放了蛇妖一條生路。不禁想問,這慈悲,究竟來自“姑念你們好心行善”還是賣給女人身體的面子?那串在電影里一直起著線索作用的佛珠,被法海留給了蛇妖,難道自己慷慨地放棄了“受了佛蔭”的法器助他人修煉,還是自欺欺人地想切斷它沾染的情欲閃念?再回到村婦。生產之于女人和一個家庭在中國傳統一直萬分重要乃至神圣,向來被視為頭等大事。古時尤甚。不說大富大貴之家,即使清苦貧民,也多請來穩婆順產,婆婆與丈夫在屋外焦急等待,燒開水,煨雞湯,染紅雞蛋,沖紅糖飲,且一定會有一張足夠溫暖舒適的床和孕婦一起迎接孩子出世。可這個村婦?獨自一人。黑夜。暴雨。竹林深處。完全離經叛道。可見她不希望有人知曉這個孩子的誕生,理由昭然——不是道德“正軌”的允許。這與電影有所距離,不在此深究。但這無形增加了相當的情色神秘意味。這是生產的原欲,佛也擋不住。如果小青日后的挑釁是和尚“初夜”,那竹林這回便算作“性啟蒙”了。
三.青白蛇初入人世的地點。
屋頂,青樓妓院的屋頂。瓦片漏光,從上向下的窺視,看到的沒有愛,只有欲望與性。蛇妖所見乃是人間“最不正常”的女子——相當極致。男男女女吸食五石散,舞娘扭動夸張的腰肢,口水腥氣彌漫,黑夜里的色情過客。好玩,但絕不長久更排斥認真,只是極其短暫的高潮。青蛇更是放肆地加入。這是人間罪孽對懵懂蛇妖向真愛探索的第一重誘惑下馬威,嚴峻阻礙屏障。所以一個輪回下來,仿佛愛的滋味都嘗到了,但愛究竟是什么,如何描述,卻每一個能說清楚明白。另外有意思的一點是,青樓所在處,與育人教書的學府毗鄰(可從白蛇在青樓圍墻邊聽到頌詩聲而被吸引知),也難怪學子寫出許仙口中“浪詞淫詩”的妙句,成天學到的到底是孔孟墨芳,還是脂粉馥郁?最后還不是連先生自己也玩了次大的?
四.兩場雨。
西湖初遇;白府再續前緣。 相同點:皆是白蛇以法力炮制,且道具都是酒,醉人,且醉的人都是許仙。 不同點:使許仙醉的人不同。西湖小舟上,青蛇只留給他一個跳進湖水的背影,并沒有正式相見。許仙一抬頭看到的是白素貞傾國傾城的容顏。在酒之雨之下,被白蛇滿滿用美色灌醉,甚至是許仙主動把傘遞向美嬌娘套了個近乎與下次相見的說辭:第二次,在白府前,白蛇為沖去硫磺再次以酒施雨,可推開門的卻是小青。等于許仙又飲了一次酒,而勸酒陪客的換成了青蛇。所以,青蛇與許仙有了情欲瓜葛也是白蛇自己造的孽,這樣的三角關系才緊湊壓迫。而有趣的是,白蛇許仙第一次直面就有身體的接觸,二者相互先后攙扶,你摟我肩我捧你腰,是靜止的探戈;而小青許仙的手間總隔著竹籃把柄,是兩段只有眼神交流的芭蕾。這暗示了白蛇對許仙的死心塌地,而青蛇,即便與許仙玩曖昧,卻不愿把感情真正烙印在他身上。
五.驚鴻一瞥的鬼蜮。
法海被業障心魔所擾。亂舞亂扭的灰色肉體的賤妖,我傾向理解為魍魎。古書記載為是山川之妖,或是從人影子邊上的淡色幻化來,是光的衍伸物。一看就是專找空子鉆的貨。善于變化人的臉孔模仿人的聲音以迷惑人。徐克將這些魍魎女體化陰性化,象征了法海變形的欲望,是蒲團燃燒的變態快感:明明被不情愿了,但又實實在在給罪犯帶向了久違的'高潮。只能靠殺戮的血來完結,找不到南無阿彌陀佛。這個過程里,導演給了一個短鏡頭,海在黑暗中一人獨坐,身邊別無他物。而起身后,仍舊一人獨處。原來這些陰妖陽怪只是腦海的寄生蟲。但金佛面部卻第一次落了金漆,這是佛性被擊潰的前兆。(第二次是水淹金山時,對青蛇“口舌招搖”的震怒,顯然,如若眼里心里沒個小青,又何須對她言語什么在意以至惱羞?)此段,個人認為是徐克電影超越李碧華原著的一筆。
六.這是大多數關于《青蛇》的影評里極少提及甚至忽略的,其實顯而易見。
這也是《青蛇》最顛覆《白蛇傳》形式與內涵的一致高峰。端午現形的是青蛇,不是白蛇!這已然說明白素貞過了人間最客觀也是最難過的一道關卡——雄黃,天敵,克星,對她身份的驗證。她的法力修為十足到了超然境界。而這貌似是人間對白蛇的大度接納,而片末的悲劇的慟則更有分量。其次,它將白蛇與許仙原先的正面人妖沖突一下子轉移到了許仙與青蛇身上。不論單純的二人的情欲糾纏,還是宏觀上人與異類殊途的森嚴斗爭,都是徐克的大膽革新手筆。這場戲里,吳興國表現出彩。他是專業舞蹈演員(臺灣林懷民先生云門舞集《白蛇傳》里的許仙就由吳興國出演),精通京劇,把許仙受驚后向后倒下的瞬間僵直感體現的淋漓,有單調的驚悚美感。身段也十分迷人。而這也是對青蛇核心主角的突出。
七.水淹金山的創意。
首先,林叢環繞坐落人世的金山寺被徐克搬到了江水中央,空寂孤獨,毫無世俗之氣。要的是絕對的威嚴與決絕。只見土褐色與蠟黃色的石窟蒼涼。其次,傳統故事里,都是法海用袈裟拋出化作磚石壘砌阻擋洪水,而徐老怪竟然想出讓拂塵伸長卷住寺廟由法海提升起來,可謂絕世!而“水淹金山”四字由青蛇喊出,又一次強調了青蛇第一主角的身份。最后,白蛇故事里,白素貞都是斷橋產子后被鎮塔,而徐克將悲劇元素空前放大,直接在洪水里產子而后被塔尖戳死。王祖賢的表演很經得起琢磨,尤其是放肆地大笑,這是白蛇在電影里第一次笑的像一個妖,那么高傲,那么巔峰,那么蔑視紅塵一切,卻在這一串笑聲后,這個女子永遠倒下了。我們過去一直關注的是青蛇在片末對法海說的“我到人世來,卻被世人所誤……”一段關于“情為何物”的反思與嘲弄,而個人認為,小青進寺救許仙前與白蛇的最后一次對話則意味更深。“好,我去救——你總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嗎?我們姐妹相處五百年也是情,你有沒有當人一樣想過我???”這段話后,白蛇抬頭,滿目驚異,甚至失語無言以對。她萬萬想不到一直被自己視為“低能兒”(李碧華原著語)的小青可以說出這樣的參悟。青蛇的質問,升華了這一形象,同時也擊垮了先前所有被捧到天上的“人間真情”。張曼玉用了個慢反應式的表演,在特寫鏡頭下,沒有對觀眾說教的痕跡,而是淡淡卻擲地有聲地拋出一個妖的疑惑,影后演技可見一斑。補充一點,大家細心留意,可見張曼玉的口紅用的是偏暗的烏墨絳紫檀色,更多邪異之氣;而王祖賢的唇色則是很正的大紅,對其“妖”身份的淡化。這樣的細節卻是為人物性格對比增添了光彩。
八.兩次眼淚。
白蛇青蛇斗法后,白素貞告訴小青因懷有許仙的骨肉,姐妹情緣將盡;青蛇在金山寺里找到剃度的許仙。而兩次淚是冷血的蛇流下的,都在兩位女演員的笑臉上,這樣的反差對比,使悲情蔓延的趨勢猛烈異常,原來愛的灰飛煙滅的快樂,她們嘗到了。
九.同性愛。
相對李碧華原著小說,徐克的軟處理已經使這一層面相當淡化了,舍卻了許仙與法海的糾葛。看到姐姐與許仙的癡纏,青蛇嫉妒的到底是白蛇還是許仙?端午驚魂后,小青根本沒把許仙放在眼里,只是勸姐姐再換一個:當她飛去追趕白蛇,白蛇“你怎么跟來了,快給我回去”分明是愛護的語氣,這時我才驚覺,對于妹妹嚇死親夫的過失,白蛇沒有一句苛責!而水淹金山,白蛇問到“小青,你還在我身邊?”青蛇答道“在,姐姐,一直在,永遠都在”又顯得很昭然。有意思的是,當小青找許仙時,白蛇托著孩子在洪水里掙扎,凄聲大喊三聲“相公”,可壓軸最后一聲又落到小青身上。誰是她的情感倚靠?青蛇把許仙一劍殺死,是否暴露了蕾絲邊的取向?
十.蛇性的展現。
十步一歇的經典橋段不用多言,已成為日后個版本有關《白蛇傳》影視作品的保留“抄襲”篇目。而《思情》樂聲響起后,白蛇在香煙里盈盈修煉,青蛇攀滑房梁吐信吞蠅,更是一靜一動,一寫意一工筆地充分展現了蛇之柔美生物特性。而流光飛舞至冬季,懶洋洋的“死相”更是被張曼玉與王祖賢以半閉半睜的無神杏眼,歪頭側身搖搖欲墜的“瞌睡”模樣拿捏出冬眠的質感。
十一.誰是美的締造者?
造型師是張叔平還是吳寶玲的爭論一直沒斷。看下圖,青白的造型創意應該是張叔平的靈感啟迪。眾所周知,聶小倩,東方不敗,雪千尋等由王祖賢、林青霞飾演的徐克電影里的古裝女性,造型設計大都來自張叔平的手筆,他對這些演員的熟悉程度和對她們自身氣質性格與角色塑造需要結合的了解應該更準確。據張叔平自己說,其實他只畫了兩幅圖。但徐克單獨將大師的名號放在“造型設計”下,就可見這兩幅圖的重要性。沒有張叔平的幾筆,恐怕王祖賢再美也只是蘭若寺女鬼,張曼玉再美也只是龍門客棧的老板娘,成不了我們視覺里永生難忘的白青妖精。而后新加坡版電視劇,《青蛇與白蛇》里,范文芳與張玉嬿飾演的白蛇青蛇就是張叔平一手打造形象的。她們鬢角的美人鉤,蚊帳紗、雪紡的衣料和收口的衣袖設計,明擺脫胎于電影《青蛇》。具體的妝容,服飾剪裁搭配怎么穿的落實與其他角色的造型應是吳寶玲的指示。久負盛名的“銅片頭”額妝就是這位的看家功夫。吳寶玲也憑借《青蛇》一片,第一次提名香港金像獎“最佳服裝造型”獎;而片中的場景排布與規劃則是雷楚雄的才略。片中紙質的荷花,柳條,屋后的竹排,房內的擺設與飄蕩的紗帳,園林景致,盆栽香爐,都歸功于雷楚雄。另外,張曼玉那條鱗片清晰可見的青蛇長尾,也是雷楚雄的悉心杰作。值得一提的是,吳寶玲與雷楚雄又在《畫皮》里再次“魔幻”合作,成為近兩年古裝電影里女性造型的新經典。
十二.收尾呼應精彩。
1. 都是在水里。青蛇白蛇在雨中來,在江水滔滔里離去; 2. 都是額前“打片子”頭飾,著名的“銅片頭”只在收尾造型里出現,戲中全是直發: 3. 都是法海的視角與紫竹林。開始時是法海見到孩子在竹林出生,最后又是他懷抱希望,孩子的啼哭在紫竹林回蕩: 4. 青白在洪水中臉貼情倚,導演回放了初來時的相輔,是回憶與現實的交織,是奠念。
十三.對“紅塵”的展示。
是老戲臺。紅色的陳舊感。本來戲臺是演戲的地方,它卻冷靜地站在那看臺下的故事。起初,法海在戲臺上看人,一爿渾濁,心中只有疑竇;再到三個人在十丈紅塵間相孑立,是人世的苦笑;最后,在海報里。王祖賢與張曼玉不知是喜是悲的仰望紫醉金迷的天空,龜裂的土地,反觀戲臺上已經發生結束的故事。
十四.配角出彩。
馬精武老師的瞎眼道士,發冠上的柳條,潦倒而好大喜功的滑稽感全出;田豐的蜘蛛精,哀求的苦態,逃生的乞憐,襯托了趙文卓的不怒自威;還有劉洵的老和尚,猥瑣,膽怯和迂腐的病態,功力深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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